北宋茶诗的茶道境界
北宋时期茶文化相当繁荣,不仅士人茶文化和宫廷茶文化得到了很大的发展,而且市民茶文化也逐渐兴起。他们对茶的使用价值以及审美意识的差异,形成了五彩绚丽的茶文化,而其中文人阶层的茶诗和饮茶最能体现宋代的茶文化精神。他们以茶入诗打破了唐代诗人以自然意象为题材的圈囿,在此基础上咏茶诗大量涌现,古体、律诗和绝句皆数倍于唐。茶也因为士人的咏颂成为一种具有丰富文化底蕴的“珍芽”,而诗人也从品茶中体悟茶的内蕴,赋予茶诗轻而淡的至境。品茶是一种极其复杂而又微妙的心理活动,是作为主体观照的人与作为观照客体的茶由浅入深,逐步感受,体认而把握内在精神的过程,这种过程必然有不同的层次,表现在茶诗中形成“味象”、“神遇”、“物化”三种不同的境界。
冯文开
“味象”最早出现在南朝著名画家宗炳的《画山水序》中,其曰:“圣人含道映物,贤者澄怀味象。”
澄怀就是要求静,在静中去品味和洞察人生。表现在茶道上就是要求观照主体澄清胸怀,陶冶出纯净无暇的心胸,去品味、体验和感悟茶内部深层的情趣意蕴和生命精神。
味,通常指人的味觉,是人对食品品尝的知觉活动。
味象就是以主体感受,体验为主,在对茶直观感相中把握茶的内在精神情韵。
这重境界在茶诗中就多体现为触景生情,托物寄兴,以茶清与静引发幽思,在茶诗中表现为两个特征。
其一,“游心于物”,就是作为现实主体的我,在品味茶中观照人生,使茶成为某种情趣的衬托和主体思想及情感的载体。
欧阳修的《双井茶》颇得此味,诗云:“西江水清江石老,石上生茶如凤爪。穷腊不寒春气早,双井芽生先百草。白毛囊以红碧纱,十斤茶养一两芽。长安富贵五侯家,一啜尤须三日夸。宝云日注非不精,争新弃旧世人情。岂知君子有常德,至宝不随时变易。君不见建溪龙凤团,不改旧时香色味。”
首先诗人在体静心闲清和的心态下去品味双井茶的内外情韵,西江的清水滋润着生长在江石之间的双井茶,造就了双井茶的清淡而有超凡脱俗的内在美。其形如飞禽之王的凤爪,其神温虽涉冬而不变,其质高香味鲜而淳虽碾成团不改其气。如此佳茗视之闻之饮之,能不如沐春风,能不“洗诗肠”,能不“资诗笔思无涯”乎。(余靖《和伯恭自造新茶》)
作者一气贯注顺路展开积极思维,在把握双井茶的内涵的基础上,更进一步认识其精神的可贵,物比之方显贵,作者以浙江茶中第一品的日注作为参照对象,评之“争新弃旧世人情”而从侧面衬托出双井茶其品远出与日注之上,进而诗人更把它喻为君子之德“至宝不随时变易”。至此作者言完茶意亦足,由咏茶感叹世路之崎岖,由双井茶碾成团仍“不改旧时香色味”的内在品质,由此而生发对人品的深沉思索,对争新弃旧的世人情的愤慨,对君子之交的高歌。
其二,赏心赏茶,茶成为观照主体的自我情感寄托,是物染我色的境界,但是比上一种特点更重主体内心的解脱,前者如春蚕作茧愈缚愈紧,心而不能超脱。后者如蜻蜓点水,旋点旋飞,故而灵动而不拘泥。
在此类茶诗中,苏轼的《试院煎茶》是其中的佼佼者,其诗云:“蟹眼已过鱼眼生,飕飕欲作松风声。蒙茸出磨细珠落,眩转绕瓯飞雪轻。银瓶泻汤夸第二,未识古人煎水意。君不见昔时李生好客手自煎,贵从活水发新泉。又不见今时潞公煎茶学西蜀,定州花瓷琢红玉。我今家贫常苦饥,分无玉碗捧娥眉。且学公家作茗饮,砖炉石铫行相随。不用撑肠拄腹文字五千卷,但愿一瓯常及睡足日高时。”
与欧阳修不同,欧阳修通过感官对茶直接明心见性,而苏轼却通过心对茶道的修习来洞察自然,反观自我,从淡淡的清香中去品味人生。那苏轼这首诗是如何来体味茶道的呢?首先是静,赵佶在《大观茶论》中说:“茶之为物,……冲淡闲洁,韵高致静。”
要修习茶道就必须静,静是“大地之鉴,万物之镜”。
诗中写作者亲身煎茶,深得茶道之不二法门———静。诗中无一静字而其意自然流溢,水沸,松风,碾磨之声,声声入耳,极显幽静。“蟹眼已过鱼眼生,飕飕欲作松风声”形象地描绘出煎茶的情况,其中的“鱼眼”即是《茶经》中所谓的第一沸,作者喻之为风吹松林之声,赋予茶道高雅韵致的清风之气。磨成粉末的茶叶在碗里的茶汤中如飞雪旋转,上面飘着白色的沫饽,如此灵动之景作者岂能无感,故而对银瓶而发感慨“未识古人煎水意”,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生命认识与历史和世界联系起来,他联想到唐代兵部员外郎李约亲自用活火煎新泉来招待远来的朋友,北宋潞国公文彦博为了故人而拿出珍藏的茶具———定州红玉花瓷。然后,笔锋陡转,诗人写自己“我今家贫常苦饥”,无娥眉捧玉碗,只得砖炉石铫作个清茶道人,深刻地意会到自己生命的孤独和人生的不如意,但作者并没有因此而沉沦下去,作者以更高远的心境体察生命的孤独与不孤独。通过李约和潞国公的煎茶,他又看到至温至厚的点滴人情,茶在这里不仅是感观之物,更是贯穿时空距离的精神热茶,它把历史上跟诗人同处一样历史洪流的人物串在一起,让作者感到并不是形单影只。同时,淡淡馨香的热茶也弥化了诗人那复杂而一言难尽的痛苦和孤独,他在茶中体悟到鸣风和飞雪人世恒有,失意恒在,友谊和世间情亦恒在,人不必把自己囚于苦闷的监牢里,自缚心灵。苏轼这首诗的高雅意境与茶道品味在欧阳修的《双井茶》之上,但在茶道的境界上都是停留在“怡情悦性”的层面。
对茶的体悟具有鲜明的个性特征,与个人的素质修养,情感体验和主体的参与程度密切相关。沈德潜《说诗晬语》说:“譬之日月,终古常见,而万景常新,未尝有两个日月。”
日月人之共有,而人对之体验,感悟各不相同原因在于观照主体不同,体悟不同,故而有“常新”。因此味象的不同是由个人的新颖独创,同是咏茶,欧阳修与苏轼不同,这是“物之理无穷,诗道亦无穷”的结果,茶道亦如此,个人禀悟不同。因此在这重境界中作者只是在这种宁静的氛围中,静观自我,洗涤心灵,求得生理上的快感和精神上的畅适,此时作者还是不能摆脱自我,不能通过茶来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,只能通过由物及我的方式,来体悟到茶道的内在情韵,不能融己于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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