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茶一世界,一字一乾坤
制茶者即茶师,偶尔有精于中国传统文化者,但大多未必能熟练拿捏文字。茶被奉为中华第一饮品,浸淫其中的优秀茶师,谈吐之间多少带有几分儒者气息,那是肯定的。撰著文章的人,出于提神解乏的需要,通常都爱好喝茶。茶可以不贵,但是要顺应舌尖上的味蕾分布,合乎自己的挑剔口味。简而言之,就是不买贵的,只选对的。
一茶一世界,一字一乾坤。制茶和著文既是两种差异性很大的社会分工,其实作为手脑并用的劳动,两者之间有着妙不可言的关系,很值得思索玩味。
制茶首先要选茶,原料不同,茶的类型和品质也就截然不同。在华夏版图,那些人迹罕至的高山大川,常年云烟缭绕,培育了不惧苦寒的优质茶树。所产诸如云雾茶、云顶茶,皆是文献记载中的茶中极品。古时候人们做学问,其坐冷板凳的时间和日后的成就,大概是一对正比例的关系。撰写文章,自然离不开素材,这就涉及到一个学术态度的问题。顾炎武有“采铜于山”的倡议,一再强调学术研究务必要选取第一手资料。这是几百年前,一流学者对后人的殷切忠告。也就是说,写文章不但要有坐冷板凳的毅力,更要主动占据史料的学术高点。这样才能离成功更进一步。
细节决定成败,再来说说形式之美。茶叶须选嫩芽,若夹杂老叶残枝,多半苦涩矣;茶果,用于榨油,如掺入茶叶中,观之则品相差矣。捧在手中的文章若满篇错字讹误,章节凌乱散漫,仿佛眼中蛛网尘埃,陡然降低文章的档次。故而,上好的茶叶,其色香味俱全,包装雅致,让人不由得不喜欢。文章不论长短,其实都是文字的排列组合游戏,至于排列组合成什么样子,只能是游戏者自己说了算。一篇好的文章,字字珠玑,篇幅匀称,段落衔接流畅,好似绿叶旁的出水芙蓉,或者亭亭玉立的女子,让人赞叹不已。
好雨知时节,制茶与著文格外注重对时机的把握。明前茶和雨前茶相差不数日,然而身价大为不同,一语道出了制茶需摸着节气的脉动的道理。茶叶按制作方式的不同,可分为不发酵茶、半发酵茶和全发酵茶。所以,制茶还须精准掌握火候,高一度,低一度,快一分,慢一分,都会发生差之毫厘,谬以千里的不同结果,堪称一道量变引起质变的哲学问题。不积跬步,无以至千里;不积小流,无以成江海。著文须讲究积累,方能厚积而薄发。但是,也不能忽视对时机的精确掌握,例如逢年过节、重要人物纪念日,都是不容错过的契机。
喝酒会醉,新制的茶叶往往火气太重,饮者也同样会醉。因而,最好的办法就是搁置一段时日再作品尝。古往今来,文章若是应命而作,既无背景知识作为行文基础,又日夜突击赶制,恐怕不会是一篇佳作。即便是自己熟悉的题材,仓促赶写完成的文章,也不宜急于出手,而应搁置案头,仔细梳理打磨,作一回新娘出嫁前的床头静思。经过岁月发酵,时光沉淀,退火的文字自然会大放异彩。无数经典作品之所以能历经时代考验,流传至今而历久弥香,正是这个原因。
从茶系分类来看,有黄茶、青茶、黑茶、绿茶、白茶、红茶,可谓荟萃五颜六色。此外,茉莉、玫瑰、菊花、枇杷等,皆可入茶,又是何等赏心悦目!有的茶师一辈子精于炒制一种茶,也有的茶师在此基础上,虚心学习其他茶的制作方法。后者的态度,无疑更加值得我们学习。写文章需要搜罗素材,正史、方志、谱牒、野史、笔记等都要广泛涉猎。在涉猎的同时,练就一副火眼金睛。著文者大可摒弃只专于一种文体,而应广泛操刀,凡散文、诗歌、戏曲、小说,均应游刃有余。这好比拉强弓、耍大刀、掷飞镖、打太极,样样精通,才是真正的高手。
宁波是我国的茶叶重镇,所产瀑布仙茗、四明十二雷等,享誉古今。曾几何时,甬为茶港,甚至还开辟了一条海上茶叶之路。当年,日本的荣西禅师就是沿着这条路,前往天台山礼佛。他曾在天童寺逗留了一段时间,“吃”过太白山一带出产的绿茶。在华期间,荣西还学会了炒茶的技艺。归国后,写了一部《吃茶养生记》,被称为继陆羽《茶经》之后的又一巨作。四明八百里,物色甲东南。研究甬上文化,需要接地气,那就不可不饮四明茗茶。大儒全祖望撰有《四明十二雷茶灶赋》,其对贡茶四明十二雷推崇有加。顺着这道茶香,可以猜想全先生在撰写文章时,时而奋笔疾书,时而品茗思索的样子。茶叶,这一来自丛林的精灵,孕育了浙东大地数以万计的孜孜学子。在这盏澄清的茶汤里,映照出他们整理乡邦文献的赤子之心。
世纪黑茶,百年普洱,茶叶是凝聚了制茶者心血的传世作品。茶师长满老茧的双手,是茶叶登堂入室的终南捷径。书稿累累,著作等身,文章是写作者心路历程的不朽结晶。写作者的贫瘠双手,是抚育文字的衣食父母。参透了制茶蕴含的奥义,也就能够做到更好地著文。两者的距离,或许就是一杯茶的距离。
那就让我们沏上一壶茶,动笔写点什么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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